【夜莺】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中亚战场上。她当时已小有名气了,虽不会阿拉伯语,但当她的歌声随中文或英语甚至不知名的异种语言飘扬在战场上时,哪怕最不苟言笑的战士也会驻足聆听。人说音乐是超越国界的语言,果然不错。
掠夺风暴在中亚发展迅猛,势如破竹,好似燎原野火般烧尽一切,所到之处废墟片片。这样的土地哪怕夺回来又有何意义——有时我甚至会禁不住这样去想。可不行,哪怕面前只是一片焦土,只要想到身后的土地仍有人迹,我便不难理解为何要将战场尽可能的前推——即使任前进一寸也洒满了鲜血。
不见天日的日子不算长久,我在驻防、侦查、突袭等任务中辗转,不过三个月便因伤撤离,回到西班牙接受克隆嫁接治疗。又因被检查出心理状况不佳,静养的日子也就此多添了些时日。在那段时间里,中亚防线失守,我便再也没有在那片战场上见过她了。
一晃数年过去了,第二次见她则是在爱尔兰。在这里,异怪与他们的机甲同NEG的军队寸土必争,双方在令人头皮发麻的绞肉机里各自投下数不尽的兵力。听说她是自愿调来此地的,这位战场夜莺——这是那些红头发(gingers)说的——没有听说过原因,只知道她同样是一把好手,驾驶机甲的技术不输百战生还的老战士。
她看起来成熟了许多,手腕上挂着几个铭牌,背包里像相册一样叠着一沓肩章,皮夹里夹着一两张合影。不用打听也知道发生过怎样的事,都是些很相似的故事,没有偶然,能活下来的多少都经受过时光的冲洗。令我欢喜的是又能听到她的歌声了,很高兴经过了这许多年,这歌声依然清亮。
她仍歌唱。不止休息时唱,临行前以军歌代替祷告,归来时则唱欢喜的调,有战友牺牲时将默哀换做悲歌。每每懂得唱的、不懂的,合着调子哼唱,几乎成了一种固定的仪式。我想这样的情感抒发更适合我们——渐渐变得沉默、麻木,日复一日行使职能,眼神中光彩泯灭的一群人。
她的机甲,和旁的人都大不相同。我也曾和不少奈萨迪驾驶员合作过,甚至天使驾驶员也不在少数,可少有她这样的。那机甲同神剑或天使都大不一样,看起来倒更像敌人的杰作。异形异质,精密而强健,在战场上是一台了不得的杀戮机器。
他们怎么会让她——一个爱唱歌的姑娘——去驾驶这样一台东西?我弄不明白,但我晓得她极珍惜它。她在它的装甲上喷漆,时时养护,还喷涂上了两个中文字。我不知道它们怎么念,或表达了什么意思,在我看来它们倒像是古怪的图腾画。
“在想什么?”
偶尔她会这样问你。
“还想听你唱唱歌。”
我这样答道。
“会有机会的。我们会回来,那时我会再唱一首。”
阳光像碎金一样洒下来,她背着光,回过头来,看不清楚面容,只觉得那是很温暖的笑。
有多久没有笑过了?我自己也不知道。扯动嘴角,只觉僵硬的肌肉早已忘了要如何表情达意,那是多么久以前的事了?
“‘要笑啊,正因为我们今日不知明日事,所以才要尽情笑啊!’是伯纳德先生说的,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那之后的第二天,他的胸腔插入了机甲的装甲碎片,两瓣肺叶统统都被搅烂了。我们为他办了个简单的葬礼,让他的遗容能够稍微端整一些。她唱起了歌,眼泪慢慢淌下。他似乎还在笑着,仿佛随时都会起来和我们一同哼唱这首爱尔兰民谣……
“If I should fall by cannon ball, or sink beneath the sea
Good people all, a tear let fall and mourn for mine and me…
…Around the fires, my heart's desires heaven grant till life shall fail
And keep me far from the cruel war and from the Nightingale.”
她也有许多想要发泄出来吧。在那以后,每每击毁一架敌机,她便唱上一句。每当我们听到歌声,便知道胜势仍在,这比任何捷报都更能鼓舞人心。
愿我们的夜莺歌声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