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倒闭的那年
工厂倒闭的那年我还小,只记得窗户外面有很多穿着灰蒙蒙蓝色工厂制服的人把头埋在衣领里紧贴着马路牙子慢慢地走过。那里面不止有我的父亲,她的也在其中。
那件蓝色的工厂制服,即使是现在也经常可以看见。老一辈们似乎很喜欢这件衣服,即使那上面挤满了破洞和黑漆漆的油渍。他们在冷瑟的冬天里集体默认地穿上这件衣服,彼此打着招呼聚集在一起,仿佛这件衣服比那些儿女买的昂贵的填充着满是空气和绒毛的羽绒服还要温暖。
我家在村里还有几亩土地,是爷爷那时候留下来的宝藏。那些日子里父亲穿梭于零工市场,城镇与田地之间,勉强维持着一家四口人的生计。更多的人却选择离开家乡,带着从工厂里学来的技术去往了各个地方。那时的班级里总是不停的有同学转学离开,一开始还觉得稀奇,班主任带着我们举行欢送会,送那些朋友们离开,前往他们口中神秘的“北京”“广州”,同时不自觉地注意到他们的父母脸上的不自然的笑,后来转学的人越来越多,欢送会也停止了,只是默默地看着班级里的空座位越来越多,心里有股莫名的难受。
镇里的商店街还坚持着开着,只是街上明显少了不少人。很多店铺打出来了“清仓大甩卖”的条幅。周末,大学放假的哥哥带我去那里逛,他牵着我的手带我到商店街的最里面,给我买了一根棒棒糖,让我坐在那里慢慢吃。不久,她的姐姐也牵着她的手走了过来,她们站在十字路口张望,看见没有汽车,便不顾红灯地跑了过来。
奇怪的是我已经忘记了她的样子,却记得她姐姐那天的模样。她笑的很开心,脸冻的通红,酒窝浅浅地挂在嘴角两边,弯弯的眼睛地直勾勾地盯着我的哥哥。她让她妹妹坐在我身边,让我好好照顾一下她妹妹。之后边挽着我哥哥的胳膊消失在了公园的方向。我俩傻傻地看着他们离开,棒棒糖甜甜的。
我摸了摸兜,还有五角钱,便起身去商店里给她也买了一根,还记得是蓝莓味的。她木讷地说了声谢谢,接了过去。俩人就呆呆地坐在商店街的最深处,耳朵里全是大喇叭里“全场清仓大甩卖”的聒噪声音,偶尔会有几个行人抬头看看我们俩,不过很快便低下头来匆匆地离开。我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无外乎班级里那些琐碎的小事情。直到过了一个多钟头,他俩还没回来,我便提议去随便转一转,她歪着脑袋想了想,答应了。
记得那时镇里的柏油马路还没有修起,而那条还没有修起护栏的小河有着神秘的吸引力,无论是冬天还是夏天都会传来小朋友溺水的消息。我俩就在河滩那里闲逛,时间还早,俩人便捡起石头打水花,不过显然我的力气比她大,不一会她就显得不耐烦了,拉着我的衣服把我从河边拽走,说要给我看什么神奇的东西,搞了半天原来是树林里一座新修起来的木屋。她拉着我在那里过家家,她扮妈妈我扮爸爸,把附近路过的一只三花猫当儿子,可惜三花猫并不听话,我追着它追了半天也没有追到,她看着我,笑着在树屋里捂着肚子满地打滚……直到晚上7点钟,俩人才在各自回家的路口分手,临走时她突然拉住我的衣角,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她姐姐要我转告给我哥哥的话。说让我务必转告给他,不然会出大事情。难过的是我已经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是什么了。
我回家的时候哥哥还没回来,妈妈刚做完晚饭,坐在桌子边等着我们三个,爸爸随后带着一身的尘土回来,妈妈拿小笤帚给他轻轻地扫走身上的灰尘,我在一旁捣蛋。哥哥回来的时候,他显得很开心,放下衣服便冷不丁地把他的手塞到了我脖子里去,他们三个笑嘻嘻地看着我手舞足蹈地挣扎。那天晚上妈妈熬了南瓜小米粥,大家都说很好喝。
晚上的时候我才想起来她告诉我的那件事,便钻到了哥哥的被子里把他摇醒告诉了他,我记得他听到我说的之后,什么也没说。可我第二天起床的时候他就不见了。下午放学回家的时候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坐在炕的一角,脑袋耷拉在墙上,显得很难过的样子。没过几天他便回了大学,比前几年要早了十来天,他说那边有事情要做,爸妈问他他也不说是什么事,只是显得很难过。妈妈背地里掉着眼泪给他收拾行李,大巴车很快便把我们送行的三人抛在身后。
等到我哥暑假回来的时候,她们家已经搬走了。后来又过了许多年,我们已经彻底失联,新的工厂不久之后建在了老工厂的原址。很多原来离开的人听到消息后高兴地坐着大巴车回来,有的带回来了一些陌生的面孔。还有很多城市里来的人物出现在商店街的门口,他们身上穿着与众不同的时尚衣服,饶有兴趣地走在土路上。哥哥大学毕业后就再也没回来。只是结婚的那年回来过一次,嫂子人很好,很漂亮,不过我仔仔细细地看过她,那不是她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