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夏露克來說,有人在自己的身邊失去性命是一件足以讓她情緒爆發的忍無可忍的事情。
那跟普通人的「有親近的人在自己面前死去」不同。夏露克的情況下,哪怕在自己面前死掉的是剛才路上不小心撞到她而讓她很火大的不認識的路人,她也能瞬間燃起心中的怒火為其憤慨。
夏露克自己也很了解這股感情異常而扭曲。
然而對從小被父母遺棄在戰亂地區的夏露克來說,她已經受夠有誰在自己的面前死去了。
半毀的區役所因為失火的關係而被埋沒在火海裡,周圍的街道也都像是剛經歷了一場矩震級規模超過9的大地震般,不止是道路四處爬滿了足以讓人摔下去的巨大裂縫,就連四周圍的房屋也都倒塌坍方並從內竄起灰色的濃煙。
即使路面都崩毀了卻仍舊直挺地立於坍斜的柏油路塊上的路燈看起來十分滑稽,路上的車全都像被龍捲風掃過一樣的以各種慘不忍睹的樣子栽在牆上或撞在建築的廢墟堆裡頭。
能逃跑的人幾乎都已經逃離現場了。
現在還留在這裡的只剩下在災害發生的當下被波及而受傷無法自由行動、乃至於昏迷甚至是當場死亡的人。而那些還有意識卻因無法自由行動的人們因痛苦而發出的呻吟和求救的叫喊正此起彼落的從各處傳來。
對一般人來說宛如地獄般的這片景象,對夏露克而言卻十分的熟悉。
不如說,眼前的這片景象甚至熟悉到讓她感到厭惡的地步。
夏露克被迫想起了小時候自己還在戰亂區度過不知道有沒有明天的那段日子。
每當想起那時候的事情時,夏露克耳邊總會響起像是要讓那段記憶更鮮明般的幻聽。
各種不同種類的槍交雜在一起、總是間格不斷的槍鳴聲。
因為遇到危險而發出尖叫的當地居民的求救,又或者是被敵人攻擊受傷而發出的士兵的慘叫聲。
陷入火災的建築物發出的火焰的燃燒聲,以及逐漸崩毀然後倒塌的聲音。
直升機的螺旋槳發出的嗡嗡聲,以及其投射飛彈時發出的刺耳爆音和擊中目標後發出的爆炸聲。
最後……
——佐渡市 佐和田醫院
時值傍晚時分。躺在佐和田醫院二樓的一間四人房病房的一名留有藍色長髮的少女醒了過來。
有一隻眼睛是處於半睜開來的狀態雖然看起來有些奇怪,不過現在這間病房裡並沒有人看著她。
唯一靠近這名少女的是一名留有粉紅波浪捲長髮、還在後面綁了緞帶蝴蝶結的小女孩。
這名小女孩人保持著坐在椅子上的狀態趴倒在少女的床上睡著了。
大概是照顧少女照顧很久而累倒了吧?感覺小女孩已經趴倒在床上睡了很久的一段時間。
證據就是少女覺得自己隔著被單被壓著的左小腿下半部整個都麻掉而無法動彈。
少女突然有種衝動想一拳敲醒這個小女孩。
不過理智卻壓抑了這股衝動。因為少女並不認識這名小女孩。
雖然意識還不是很清楚,不過少女馬上就注意到自己現在人正在醫院裡。
在她用雙手撐起身子的同時,病床也發出了吱的金屬摩擦聲。
不過少女並不在意病床發出的聲音,只是稍微看了一下這間病房的樣子。
這是間很普通的四人房病房。少女的病床是在靠門口的位置上。雖然少女在心裡想著如果可以的話很想換到靠窗的床位上,不過很遺憾的是靠窗的兩個床位上都已經有人了。
躺在自己隔壁的靠窗床位上的是一個兩腳都打了石膏的金色短髮少女。
即使被自己注視著,金髮少女仍舊扳著一張臉很專注的在玩著手上的PSP。感覺集中力很高。
另一個躺在靠窗的床位上的是一名頭髮有點稀疏的老奶奶。
老奶奶帶著一副很祥和的表情靜靜的在睡覺。
也不知道是患了什麼病或受了什麼傷需要住院。
從老奶奶的身上不止是看不出有什麼明顯外傷,甚至連點滴都沒有打。
看到自己對面的病床上並沒有第四個人以後少女就了解到這就是這間病房裡所有的病患。
「……真是夠了。」
終於受不了了的少女把自己的左腳給抽出來讓阻礙的血液得以暢通。
即使抽出來後反而讓腳變得更麻,少女也還是忍往麻痺的感覺朝小女孩的臉上踹了幾腳。
因為被少女踢了以後也沒有醒過來的跡象的關係,少女就乾脆讓腳繼續踩在小女孩臉上。
雖然隔著被單,不過少女那充滿惡意的行為不論誰都看得出是故意的。
少女哈地打了一個很大的呵欠,然後就又往床上倒下去,並回想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
沒有記錯的話今天早上是去了某間美術館看了展覽……
感覺記憶變得很模糊的少女用左手捂住了自己半邊的臉並露出非常煩躁的表情。
因為察覺自己的藥癮似乎又發作的關係,少女就慣性的就想把手伸進運動外套的口袋裡。不過這時少女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經被換成這間醫院的病人服,而她的衣服則被整齊的折疊起來放在病床旁邊的桌櫃上。
摺疊起來的衣服上面放有大概是院方為了確認少女的身分而拿出來的一些身分證件。不過皮夾和手機、鑰匙之類的其他東西雖然也都一並被整齊的排放著,但少女不管怎麼找就是找不到自己想要找的東西。
即使少女感覺自己渾身疲倦想直接放棄然後馬上倒頭休息,不過現實卻不允許她那麼做。
少女是一名重度的安眠藥癮者。同時也患有相當嚴重的失眠症。
因為長期服用安眠藥的關係讓少女已經到了不服用強力安眠藥就沒辦法睡著的地步。
不過雖然沒辦法像一般人那樣自然睡著,卻還是能夠因為身體狀況而暈眩昏迷。
實際上少女就是因為昏倒了的關係所以才會被送來這間佐和田醫院。
喀啦喀啦地。病房的房門被輕輕的拉開。
隔壁床位上的金髮少女還是一樣專注在PSP的畫面上沒有分心,而老奶奶則似乎被這個聲音吵醒了的樣子有些恍惚的睜開了雙眼。只有少女一個人往門口的地方看過去。
站在門口的是一名和少女感覺有幾分神似的年輕女性。
白色的T袖搭上淺色的七分褲,腰間還綁了一件紅色的運動外套。
女性在門口巡視了一下病房,然後在跟少女的目光對上後就舉起手來打招呼。
「妳比想像中的還要來的有精神真是太好了呢。」
「我這樣子哪裡看起來像有精神了?」
感覺少女的表情變得更加糟糕了。
「哈哈哈!別擺出那副臭臉嘛!來,我想妳大概會需要這東西所以就帶來啦!」
說著,女性就在走進來的同時從七分褲口袋裡拿出一罐白色的東西然後丟到少女手上。
那是一個包裝上標有Flunitrazepam的藥罐。
在少女確認了這的確是自己想要的東西以後,她就用著像餓了好幾天的人看到食物般的急躁表情和暴力動作的把藥罐的蓋子給打開來並從裡頭拿出了一顆藥丸不搭水的就直接吞下去。
Rohypnol Flunitrazepam——氟硝西泮中樞神經抑制劑。
又稱氟硝西泮或FM2。是一種藥效強勁到達普通安眠藥十倍的強力安眠藥。
對已經具有很強的安眠藥抗藥性的少女來說,這種安眠藥是目前唯一可以幫助自己睡眠的必須品。只是只吃一顆的話並不能讓少女熟睡。頂多只能像一般人的淺眠那樣休息,還很容易就會被吵醒。
也大概是因為這樣所以總是睡眠不良的關係。從少女的臉上可以看到很重的黑眼圈。
女性苦笑著注視了少女一下才換了個表情向少女搭話。
「被妳踩著的那個小不點是妳的朋友嗎?」
「不。我連她的名字是啥都不清楚。」
「啊哈哈!竟然能那麼不客氣的把腳踩在陌生人身上,妳還真過分呢。」
「是這傢伙先壓在我的小腿上睡覺結果害我腳整個都麻了。我並沒有錯。」
少女顯然沒有半點歉意。
「不過就算妳真的不認識她……那個小不點會趴在那裡也就表示是她陪著昏迷了的妳一直到現在的吧?多少對她抱有點感謝之心如何?就算不說謝謝,至少也把妳踩在她臉上的腳給挪開吧?」
被女性這麼說了以後,少女先是沉默了一陣子才把腳從小女孩的臉上移開。
「……妳不是人在風武高裡開著那啥茶館的嗎?大老遠的跑來這裡幹麻?」
少女一邊看著即使被自己踩了那麼久的臉也都沒醒過來的小女孩的睡臉,一邊問著已經坐到她病床旁邊的客用摺疊椅上的女性。
「真是見外呢。我在名義上好歹也算是妳的監護人嘛。來看病一下不是很自然的嗎?」
「我沒記錯的話那裡沒有除了妳以外的半個員工吧……妳跑出來的話店要怎麼辦?」
「哈哈哈!當然是直接休店一天啦!」
「……妳這樣那間破茶館總有一天會關門大吉的。」
「反正本來就只是作為興趣在營業,哪怕就算真的倒店了我也不會太在意啦。」
「雖然沒有興趣了解但還是姑且問一下……妳的那間那啥茶館的營收狀況怎麼樣?」
「是叫六木茶館啦。至於營收狀況嘛……好像從開店到現在還沒有看過赤字以外的收支呢。」
妳那間店到底是怎麼撐到現在的!
雖然少女很想這麼說,不過因為她在身體和精神上都已經累積了不少疲勞的關係,使得她現在一點吐槽的力氣都沒有。
她嘆了一口氣,然後直接往後倒到床上讓病床又發出了吱的聲響。
看著少女似乎打算休息了的女性也沒多說些什麼,只是默默的待在少女旁邊直到她睡著為止。
少女做了一個夢。
一個總覺得自己好像真的親身經歷其事般真實的夢。
一個因為內容太不合常理而令她感到非常虛幻的夢。
在一間無人的美術館裡,少女獨自一個人清理著那些莫名其妙就朝自己襲來的會動的藝術品。
即使遇到這種一般人應該會感到害怕並且四處逃竄的事情,少女卻只是一副厭煩的樣子見一樣清一樣。而且絲毫不費力氣,全都只靠一擊就連同看起來很沉重的石膏像在內的所有藝術品全都摧毀掉,一點也不留情。
在這個奇怪的夢裡,少女的面前憑空出現了一扇木造的門。
這扇木造的門雖然很突兀地立在寬敞走道的正中央,而且還很可疑的從門後傳來了一道年幼小女孩的哭聲,可是夢中的少女卻很自然地走上前去並打開了那扇門。
然後在她打開門的那瞬間,少女人突然就從美術館跑到了蔚藍的大海裡。
即使經歷了像被瞬間移動般的事情,注意到自己人正在往下沉少女也沒有表現出半點驚訝的反應。只是在這片大海裡四處張望著,想要繼續尋找著那個哭聲的出處。
不過,就好像要混淆少女的視聽一樣。
年幼小女孩的哭聲就好像山洞裡的回音般從四面八方襲來。
如果是一般的情況下的話,少女恐怕會在這裡為該往哪裡去而感到茫然。可是夢中的少女卻毫不猶豫的用腳打起水並配合著雙手划水,往看起來有些刺眼的海面游。
隨著少女越是接近海面,其他用來混亂少女判斷的哭聲也都漸漸地消失。
等到少女已經幾乎快要游出海面並且伸手去碰觸的時候,所有一切就如同幻影般扭曲消散。
最後——
等到少女再次醒來時,夜已經深了。
窗外的景色從先前有些耀眼的紅暮轉為了灰暗的藍凝。
大概是因為天氣不好的關係,月光似乎不是很明亮的樣子。
而在這個安靜到讓人只聽得見醫療儀器運作聲的夜晚的醫院裡——
「啊,妳終於醒來了!」
從側躺在病床並面向窗戶的少女的身後傳來了一道讓她很耳熟的年幼小女孩的聲音。
少女為了想知道對方到底是誰而翻過身去確認了聲音的主人的樣子。
結果坐在病床旁的客用摺疊椅上的人不是其他人,就是傍晚那個被自己用腳踩了臉的小女孩。
雖然少女有很多話想說,不過現在比起那些,更讓她感到在意的是自己好像忘了什麼事。
不過因為小女孩並沒有辦法看穿少女的心思的關係,所以沒有多想的就向少女問候了這麼一句話。
「早安呀!鯊魚姐姐!身體的狀況還好嗎?」
「……」
少女先是瞪大了眼睛楞著注視著小女孩沉默了片刻,然後……
「小孩子的熄燈早就已經過了啦,妳這個臭小鬼。」
即使刻意用左手捂住了自己半邊的臉,小女孩也還是看到了少女掛在臉上那不怎麼明顯的笑容。
於是——
人偶與鯊魚就這樣再一次的邂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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