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渡市 佐和田醫院
來到地下一樓以後,映入夏露克眼裡的是一道十分異常的景色。
更正。
或許並不是映入夏露克眼裡的一切都是異常的景色,可是她卻看到了醫院裡不該出現的東西。
而那個東西——就是雪。
在夏露克離開病房一段時間以後,雅奈斯因為翻身翻得太厲害的關係,讓她整個人從床上跌了下來。
「好、好痛~!」
理所當然的因為這一摔而醒過來的雅奈斯在反射性的抱住了摔著的自己的後腦杓以後,就不顧這間病房裡的其他病患,開始在地上吵鬧的翻滾喊痛。而這一吵,也一並把這間病房裡的另外兩位病患給弄醒了。
「我的PSPX9————————!!」
先被雅奈斯給弄醒過來的人是在隔壁病床上的金髮少女。
只見金髮少女好像是被什麼噩夢給驚醒一樣,除了呼吸有些急促之外身上也流了不少冷汗。
接著醒過來的是在金髮少女對面床位上的頭髮稀疏的老奶奶。
跟驚醒過來的金髮少女不同,老奶奶只是很普通的睜開了因皺紋而看起來沉重的雙眼而已。
雖然老奶奶似乎還有點睡模糊的關係所以搞不清楚狀況,不過因為是被噩夢驚醒所以意識很清晰的金髮少女馬上就注意到了在地上打滾叫喊的雅奈斯,並從此推測到自己恐怕是被她給吵醒的(雖然總覺得噩夢才是主要原因)。
「三更半夜的吵死人了!如果不想睡的話就給我滾出去好嗎!」
「對、對不起!」
發現其他人都被自己被吵起來的雅奈斯在金髮少女的怒罵下,很老實的直接道歉了。
而在看到雅奈斯那趴在地上道歉的模樣,金髮少女即使氣在心上也不忍再繼續說下去。
即使如此,金髮少女礙於面子的問題也沒有說出要原諒雅奈斯的話。然後雅奈斯也為了表示自己的歉意而一直低著頭不敢多說些什麼。於是這也導致病房裡的氣氛開始變得有些緊張起來。
不過這個緊張的氛圍沒有持續太久,老奶奶就出聲來當兩個人的和事佬了。
「好啦……既然那邊的小妹妹都這麼有誠意的道歉了,妳就原諒她怎麼樣呢……?」
由於都讓老奶奶出來說話調解的關係,金髮少女也不好再繼續責罵雅奈斯。
於是在一句「要是敢再吵醒我一次的話就宰了妳」之後,金髮少女就倒頭繼續休息了。
「謝謝……!謝謝老奶奶,還有謝謝……呃……」
雅奈斯因為一時不知道該怎麼稱呼金髮少女而感到有些困擾。
只因那名金髮少女明明有著比雅奈斯還要矮上很多的身高,卻散發著比她還要成熟感覺。
然後還沒睡著的金髮少女大概是察覺到了雅奈斯的迷茫,而在嘆了一口氣後這麼說了。
「畫音。」
「哎?」
「叫我畫音就可以了。」
「……姓氏呢?」
雖然雅奈斯提出了疑問,不過這名叫作畫音的金髮少女並沒有回答。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畫音只是一直維持著面向窗外的姿勢躺在床上而已。
「那就……謝謝妳了,畫音。」
在看到事情似乎已經真的和平解決後,老奶奶便露出了感覺很慈祥的微笑。
然後老奶奶在這時才注意到了一件事情,於是就用著那很緩慢的說話方式向雅奈斯這麼問了。
「對了……小妹妹呀……妳一直在給她看病的那個大姐姐……到哪裡去了呢……?」
「……哎?」
在老奶奶這麼一問之後,雅奈斯才發現到病床上並沒有夏露克的身影。
而且除此之外,就連原本整齊擺放在一旁的桌櫃上的夏露克衣物也都不見了。
(難道鯊魚姐姐把我給丟下了……?)
雅奈斯的這個想法只在心裡浮出了一瞬間,就被映入她的視野裡的一雙運動鞋給打消了。
「這是……夏露克姐姐的鞋子?」
如果真的打算要離開的話,那為什麼不把鞋子也一起帶走?就算是怕穿著鞋子走路會發出聲音也完全可以把鞋子拿在手上才對,可是實際上鞋子卻留在了這裡。
「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雖然雅奈斯想要嘗試猜想夏露克到底為什麼會離開這裡,不過被留下來的這雙鞋子的存在感因為太過強烈的關係,讓雅奈斯的思考忍不住一直往「為什麼只把鞋子給留下來?」的方向跑。
而就在雅奈斯打算放棄思考,乾脆直接到醫院裡去找夏露克的同時……
這間病房的門突然就被打開了。
宛如被暴風雪給肆虐過一般。
明明是在室內,可是走廊上卻連牆壁和天花板上都遍布了積雪和冰霜。
也因為這些雪和冰霜的關係,即使醫院的空調還在正常運作卻仍是讓人寒冷的刺骨。
而一個人在雪地上奔跑的夏露克則是開始有些後悔自己為什麼沒把鞋子給穿出來。
不過即使時間倒流回過去,十幾分鐘前的自己恐怕也想不到會在醫院裡面碰到積雪吧。
剛來到地下一樓以後,夏露克就從走廊的盡頭看到正常情況下不該會有的積雪景象。
從此判斷自己似乎來遲了的夏露克隨即趕往異變的地方,並從積雪的狀況來判斷出造成這次災害的罪魁禍首究竟往哪裡去,並且盡可能以最快的速度追上去。
「該死!腳已經沒感覺了!」
從夏露克踏入這片雪地開始到現在也才經過一分鐘左右的時間而已,她的腳就已經因為凍傷而失去知覺。
如果照這樣繼續下去的話,只怕等到她找到怪物時腳就要因重度凍傷而半廢。
然而現在的夏露克比起自己的腳,更在意的則是別的事情。
從她進入這塊積雪區域到現在也已經有一段時間,可是她卻還是沒有找到怪物。
如果說這是沒多久前來到這裡的怪物所造成的災害的話,動作也未免太迅速。
而且還有更重要的一點就是,明明災害都已經擴張的這麼大了醫院的警報卻還是沒響。
不過即使存在很多疑點,夏露克事到如今也不打算想太多了。
因為現在更重要的還是要搶在災害進一步的擴大前把怪物給找出來。
這麼想著的夏露克一邊忍著即使已經麻痺了卻仍然不斷從腳底竄升而上的疼痛感和寒冷到讓她覺得渾身發冷的氣溫,一邊繼續在滿布積雪的走廊上持續追趕著不知位在何處的怪物的身影。
哐的一聲巨響。病房的拉門被用力的打開然後發出巨大的響聲。
這裡是夏露克原先待的病房。同時也是雅奈斯現在的所在位置。
由於發生的過於唐突的關係,不論是雅奈斯或者是老奶奶都不約而同的往門口看過去。至於畫音則是慢了半拍才把頭從面向窗外轉回來,然後跟著看向門口的地方。
「部長!」
只見在病房門口的地方有一名個頭和雅奈斯差不多、並手持巨大鐮刀的少女站在那裡。
那名鐮刀少女在看到畫音後就突然呼地鬆了口氣,原本緊張的表情也因此有所緩和。
從一來到這裡就開口說出的「部長」一詞和看到畫音之後的反應來推測就可以得知這名鐮刀少女似乎認識畫音。而且實際上從畫音看到這名鐮刀少女後,在臉下露出的嫌惡表情更是證明了兩個人之間的關係。
不過不論是老奶奶或者是雅奈斯在這時都還沒理解現在的狀況。
因此她們現在也只是有些疑惑的發楞看著鐮刀少女,不知道要做出什麼反應。
「部長沒事真是太好了……」
「為啥妳會在這裡啊?」
雖然鐮刀少女說出了為其擔心的發言,可是畫音一開口就是質問對方。
的確。
如果是院方的人又或者是這裡的病患也就罷了。可是鐮刀少女實際上既不是院方的人,也不是這裡的病患。和畫音也只是就讀同一所高中,並且加入同樣的社團的部長和部員的關係而已。怎麼想都沒有理由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然後就在畫音向鐮刀少女做出質問的期間,雅奈斯就發現到一件很離奇的事。
「咦?那是……雪?」
雖然鐮刀少女因為拿著那把巨大的鐮刀的關係讓整個門口都快要被完全堵住。然而外頭一片雪白的光景卻因為太過異常而讓讓雅奈斯沒花多少的時間就馬上注意到、並且向鐮刀少女提出了疑問。
「妳在說啥蠢話啊?醫院裡怎麼可能會有………………」
本來對雅奈斯的發言感到愚蠢的畫音在話說到一半時就也注意到了病房門外的異狀。
而鐮刀少女這時也在重新站好挺直了身子以後,向在場的所有人說明現在的情況。
「醫院裡出現怪物了。」
不過即使鐮刀少女這麼說了,實際上真的做出吃驚反應的人也就只有雅奈斯而已。
老奶奶的反應簡直就好像是看到自己的孫女惡作劇了一樣只是很平淡的說了一聲「哎呀……」。至於畫音則是嘆了一口氣就又繼續倒回床上,還伸手從一旁的桌櫃上拿了自己的PSP開始玩了起來。
「那不是很糟糕嗎?!大家要快點逃命才行呀!」
雖然雅奈斯為此感到緊張的這麼說著,不過老奶奶和畫音卻絲毫沒有危機意識。
而看到畫音不但沒有危機意識還開始打起PSP的狀況以後,鐮刀少女就激動了起來。
「部長!這種時候就不要再玩遊戲了好嗎!」
「是、是呀……畫音也是。老奶奶也是。大家快點一起逃吧……!」
聽完鐮刀少女和雅奈斯兩人的話以後,畫音先是長嘆了一口氣才開口這麼說了。
「逃個毛線球啊?妳們覺得我兩腳打著石膏被吊起來的狀態像是能逃的樣子嗎?」
然後老奶奶也接在畫音的這句話之後,用著和緩的語氣試圖讓兩個人冷靜下來。
「兩位小妹妹……稍微放輕鬆一點吧……這種時候就更應該要保持平常心……」
「是呀是呀~這種時候就更應該保持平常心不是嗎?」
「咦?」
正當鐮刀少女和雅奈斯都因為突然出現的第三者的聲音而反射性的回頭望去的同時……
她們的意識也在那瞬間變得一片空白。
夏露克差點就沒命了。
這並不是指遇到了什麼差點就要因此沒命的事情,而是就字面的意義來解釋。
這樣說起來或許還是會讓人難以理解,不過如果用簡單的一句話來說明的話——
就是夏露克快要死了。
在像是受到炸彈爆破過一樣、毀壞的有如廢墟般的地下一樓裡,夏露克背著一塊上頭還留有積雪和霜凍的巨大水泥牆殘骸、坐倒在曾經是走廊的殘骸堆上咳著血。
然後只要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實際上並不是夏露克揹著那塊巨大的水泥牆殘骸。而是有一條因生滿紅色鐵鏽的鋼筋正穿過了那塊巨大的水泥牆殘骸、直接插在她的身上。
貫穿了夏露克身體的鋼筋雖然因為位在右胸的下方的關係,沒有傷及心臟讓她直接死在這裡。不過因此讓夏露克受了重傷的事實也不會有所改變。
在黑暗裡看來暗濁的血液沿著生鏽的鋼筋滴到雪上並散了開來。
聞著自己身上流出的血的腥味,夏露克覺得自己好像聽到了吵雜的聲音。
那是每當夏露克回憶起自己的過去時就會像是要詛咒自己般一再重播的聲音。
各種不同種類的槍交雜在一起、總是間格不斷的槍鳴聲。
因為遇到危險而發出尖叫的當地居民的求救,又或者是被敵人攻擊受傷而發出的士兵的慘叫聲。
陷入火災的建築物發出的火焰的燃燒聲,以及逐漸崩毀然後倒塌的聲音。
直升機的螺旋槳發出的嗡嗡聲,以及其投射飛彈時發出的刺耳爆音和擊中目標後發出的爆炸聲。
最後……則是獨自一個人躲在戰地的城市角落裡啜泣的、年幼時的自己的哭聲。
夏露克回想到這裡就忍不住咬緊了牙根露出憤慨的表情。
明明自己已經不想再讓任何人在自己的手腳可觸及之處死去了。可是現在卻因在這種地方受了重傷而讓意志變得薄弱,甚至還有種「如果就這樣死掉的話肯定會很輕鬆吧?」的想法由心而生。
實在是太難看了。
即使在心裡這麼想著,夏露克卻也無法做些什麼來改變現狀。
如果是在動漫小說裡的話,這時應該會發生什麼逆轉危機的事件或者出現救星。
然而,這裡是現實世界。
不但不會適時的在人發生危險的時候出現奇蹟,也不會有剛好路過的救星來幫助自己。
事實上,夏露克也絲毫不打算指望那種發生的可能性連萬分之一都沒有的事。
所以對正在隨著時間的流逝而一點一滴的失去控制自己身體的能力的夏露克而言,自己將要死去的這件事情已經幾乎可以說是確定事項。問題就只在留給她的剩下來的時間還有多少而已。
夏露克突然想起了被她給留在病房裡的雅奈斯的事情。
(那個死小鬼應該沒事吧……?)
已經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的夏露克只能在心裡這樣想著,卻連一根手指都無法動彈。
對什麼都做不了的自己,夏露克感到的並不是像動漫小說主角會有的自責感。而是有種被迫了解到自己對於這個世界來說,到底是多麼渺小脆弱的存在的感覺。
要說一點都不怨恨的話,那就會變成在說謊。
要說一點都不想活下去的話,那肯定是在騙人。
只是對現在的夏露克來說,不管再怎麼怨恨、再怎麼想活下去,也都沒有意義了。
所以夏露克緩緩的闔上了她的雙眼。
然後,為一個令她感到擔心的小女孩進行了人生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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