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那是一节体育课。
只是课程上到一半就开始下雪了。
教导主任听闻我们班级还在上体育课,就大跨步地从政教处里走出,大声呵斥着把我们往教室里赶,但是因为这是临近期末的最后一节体育课,同学们都想着好好趁着下雪大闹一番,便躲得躲,藏的藏,只留下教导主任一个人站在操场中央跺脚叫骂。
我也偷偷地一边瞥着主任一边从操场的后门溜了出去。站在操场外面,我环顾四周,再看看手表,看来又到了去那里的时候了。
从操场的后门出发,一直往东南方向走,沿途灵巧地躲过各式各样的监控探头,就到了那个我近期发现的秘密基地。
其实那里只不过是锅炉房与学校东墙之间卡出的一片狭小的角落,那是我在复盘我和K逃脱过程时意外发现的。
我从锅炉房和墙角的间隙里钻了进去。这个狭小的空间里面堆满了锅炉房爷爷丢满的杂物,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把这里稍微清理了一下,整理出了一小片勉强可以躺着的地方。后来我抱来了自己的一大堆草稿纸,稍微的铺了一下,把这里整理的还算一个可以称作秘密基地的地方。
锅炉房的通风口里吐出一团又一团的白色的水汽,把这片小小的基地弄得暖烘烘的,我拉开棉大衣的拉链,一屁股坐在了我用草稿纸铺成的铺子上。从兜里拿出K的MP3来,插上耳机,我听着耳机里传来的歌声,枕着身后的杂物堆半躺了下来。
雪花慢呼呼地从天而降,积雨云铺就的天空阴暗而低沉,仿佛伸出手就可以触摸到云端,我恍恍惚惚地伸出手去触碰,留在指尖的却只是雪花冰冷的触感。我眯起眼睛看向指尖,试图观察到雪花的结构,可雪花却迅速地消失,和锅炉房铁制的通风口里吞吐出的水汽一起,回归到了它来的地方。我的目光随着水汽一起上升,却猛地发现雪绒已经铺满天空的每一个角落,一齐飞舞着降临到这个世界。我疑惑的看一看手表,明明已是黄昏,但在雪的映衬下整个城市还是白色的。
但是,锅炉房吞吐出的水汽包围着这篇小小的角落,因此我这里并没有积雪。
我伸了个懒腰,在草稿纸铺成的铺子上像猫一样蜷缩成一团,闭上眼睛,把注意力其中在耳朵里的音乐上,就像我每个夜晚做的一样。
最近的我开始觉得累了,以前的我是听着父亲的话,一个人默默地忍耐住这些累的,硬逼着自己用功学下去,就像学校里的老师们教导的那样。但是现在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做不到了,尽管我还是和过去一样第一个到教室,上课的时候集中全部注意盯着老师,下课后,也经常往办公室里跑,不和任何一个人说任何一句多余的话,晚上也是几乎最后一个走,但是我却时不时地就会发呆,我会想K,想他的生活,可是一想到他,我的身体里就会一点一点涌起一阵又一阵的疲劳来。我有时会不知不觉发现自己在休息时间里跑到这个小角落里来,发现自己的MP3和耳机不知怎么地就挂在了耳机上……
我开始觉得自己很孤单。
想到这里我猛地打了自己一个嘴巴。
张老师这几天又忙起来了,虽然我去的时候她还是笑着对我,但她的脸色却是一点一点消瘦下去了。昨天我去办公室的时候看到她趴在座位上睡觉,后面的窗户大开着,我悄悄地把窗户关上,在那里盯着张老师看了一会儿,离开了。
我为自己不能帮她做更多而难过。
我这样胡思乱想着,忽地听到了有传来这里的脚步声,我拔下耳机来,屏气凝神,脚步声愈来愈近,几乎可以断定是冲着我这里来着。我慌神了,“主任来了吗?他怎么找到我的?完了,怎么办?”还没等我想好办法,脚步声停了下来,一颗有几分熟悉的脑袋探了进来,我定了定神,四目相对,才发现那个人是M。
比起我来,似乎看到半躺在这里的我的M显得更吃惊一点,她隔着缝隙瞪着眼睛问我怎么在这里?出了什么事情吗?
我摇摇头,赶紧起身,摆摆手招呼她进来,免得被其他人看到。M点点头,连头上积下的雪都没有抖掉就按着棉衣挤了进来,这样,本来就狭窄的角落就显得更加拥挤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也是它把你带回来的吗?”
M瞪大眼睛看向我,一边红着脸大喘着气,一片飞快地说着。看起来好像跑了过来的样子。
我摇摇头,“它”?它是什么?“我只是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安静安静而已。”
M点点头,好像明白了什么的笑笑。她转身用手抖掉头上和衣服上的雪,回头指着地上我铺成的纸铺子,“这些也是你弄得吗?”
我也点了点头。
“原来是你干的啊,我还以为是锅炉房的爷爷呢?不过是你的话,我也就放心了,今天没有白来。嘿嘿。”
M神秘兮兮得是示意我往右边移开一点,我依法照做。M往前走到了我刚才靠着的杂物堆的旁边,伸出手来把上面的几块木板移开,探出头去往里面看了一眼,便宽心了一般地吐了一口气。她回过头来招呼我过去,我也伸出头看去,借着雪天漫射下来的光,我看到杂货堆里蜷缩着一只狸花猫。
不,准确的来说是一群狸花猫。
原来,它说的就是这只猫啊。
M从口袋里掏出两根火腿肠,剥开以后用指甲分成小小的一截又一截,她欠身轻轻地唤道“嗷呜~嗷呜~”,那狸花猫竟然听懂一般抬起头来,闪烁着圆圆的眼睛,“喵呜~”的应了一声。M把火腿肠一点一点地轻放到猫的嘴边,一边不好意思地冲我说:“这里的味道是不是很臭啊?”
有点看呆了的我这才回过神来,说起来也确实是,自打M移开了那几块木坂,空气中就弥漫着一股腥臭味,实在是不怎么好闻,可我还是冲着M摇了摇头。
“这样啊,“M看向我这边,笑了起来”其实这孩子前两天刚刚产下小猫来。“她伸手摸摸在那里吃着火腿肠的狸花猫的脑袋,“我经常喂着孩子,时间长了,她也就记着我了,这个地方,还是前几天她临产时带我来的呢。“
这只狸花猫身上的血腥味更重,但M却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
我从口袋里拿了几张卫生纸,把M脚边的纸铺认认真真地擦了一遍,便坐了下来。M也拉开棉衣的拉链,坐了下来。
“你那边还没有K的消息吗?“M突然这样问道。
我点点头,“我们没有联系方式的。“
“你和K,是恋人?“
M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摇摇头,说自己只是有点在意他而已。
“那天,我看到了。“M抬眼瞥了我一眼,”那天我碰巧路过这里,我看到你和K两个人从旁白翻墙出去了,对吧?“她抬手指了指墙。
我……
“可是你却好好地留了下来,他去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
“对不起。”直到现在,关于这件事,我也只能是后悔和说这三个没有一点作用的字。
M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定定神说“其实没什么啦,那时的我太笨了,觉得那家伙真的是帅气啊什么的,现在想来他和我们根本就不是一类型人,我还是早点放弃免得他真的笑着把我拒绝了我才尴尬呢。”
……
狸花猫从窝里一跃而起,接着便缓缓地走到M脚边,伸出前抓爬到了M盘着的腿上,接着便耷拉着眼皮,卧了下来。
M用手梳理着狸花猫的毛发。
“这猫,有名字吗?”
“?”M愣了一下。“没有啊,她就是只野猫。”
“起一个吧,你看她多亲你,多半是把你当她的主人了吧。“我笑着说。
M低下头,默默地看向这只猫,眼神一点一点柔和起来。“是啊,给你起个名字吧。唔……嗯……名字……名字……“歪着头看向我,像是十分认真地在烦恼着。
“别急别急,慢慢想吧。“
“也好。”M弯下身子把脸颊靠在狸花猫的脑袋上,“你就要有个名字啦。”这么嘟囔着。她的嘴角弯弯的,让我觉得心里好暖和。
不一会,M好像突然意识到我的在场一样,一下子就红着脸直起了腰。她看向了我,“你知道不?我们是同乡哦。前段时间我去问张老师来着。”
“是吗?为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
“你平时放假都不回咱们那里的嘛。”她吐着舌头,用我们的方言这么说到。“我在平时回家的大巴上可是一次都没看到你哦。”
“放假的时候我基本上都留在学校里的。”我这样说道。
“那寒假也不回去吗?“
M摸着猫的手忽地停了下来。
“不是哦,寒假还是会回去的。“
“哦,这样啊。“
M用力点点头,把手伸到了猫的下巴处,她小心翼翼的按摩着猫的下颚,猫也舒服地伸长了脖子,喉咙里发出的隆隆声越来越大了。
这时,我看到猫的脸上有一道很长的黑色伤疤,结痂以后发出冷冷的黑色。我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只猫,它的毛发蓬乱,毛色斑驳,再加上那道黑色的伤疤,绝对算不上飘亮,反而是那种很容易就被人用扫把撵出去的扫把星猫。怀了孕后,这只挺着大肚子的猫多半到处都会受欺负吧,想到这里,我的鼻子一阵酸楚.
“那个,“我正想着,M开口了,“谢谢你的暖宝宝。”她抱歉的笑笑,“我的胃有点毛病,贴别容易着凉。我不知道我会和你坐到那个地方,要不是你给我那些,我真的不知道该咋办,我……诶?那个是什么?”M忽然指着我脖颈里露出的耳机线问道。
糟糕,忘记把它收回去了。
不过这是时候我突然兴起了一个奇怪的想法。我把耳机从衣服里拽了出来,示意M把耳朵凑了过来。我把其中的一个塞到了她的耳朵里,自己也戴了一个。
耳机里放出来的,是那首《我像一朵雪花天上来》。
“啊,这个我在音乐课上听过。”M笑盈盈地说到。
狸花猫温顺地趴在M的腿上,两只前爪上上下下地拍打着M的棉衣的下摆,我和M靠得很近,两个人呼出的水汽和着锅炉房的隆隆声和从天上降下来的雪花相接。学校里的声音像是来自几亿光年的远方。锅炉房里的水汽温暖地包裹着我们三个,漫天的雪绒包裹着我们这片小小的角落。
“放寒假的时候,一起回家吧。”
“嗯。”